贵人相逢,生命转航

白褂换作编程人, 新天地里觅知音。 导师引路春风暖, 师兄携手月光新。

数据海中寻真理, 基因链上解密文。 京城岁月今犹在, 难忘当年启蒙恩。


在中科院的两年,是我人生旅途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这种纯粹的快乐,在我后来的人生旅途中再也没有遇到过。每当我回忆起这段经历,心中总是充满了深深的怀念。

首先,那段时间我几乎没有任何压力。我已经决定保研,而根据我的GPA,我比较有信心能够成功保研。在中科大,GPA最高的一批学生通常选择出国,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可能会保送到中科院的各个研究所,而稍微低一些的则保送本校,再差一些的才需要考研。所以在中科大,只要大学期间认真学习,保研并不是很难,区别就是保本校还是保中科院。当然有也有GPA很高的同学因为自己的兴趣和家庭条件,选择保研跨专业考研,或者支教,找工作等。而我的GPA虽然在申请出国的那些同学中不算顶尖,但在打算保研的同学中还是有一定竞争力的。因为保研最看重的指标是GPA,所以我对保研比较有把握,没有太多的焦虑。

同时,放弃出国的选择让我免去了同时期准备出国的同学所承受的种种压力。他们中有些需要重新考GRE和TOEFL,有些在实验室拼命积累科研经历,还有些忙于准备文书和面试。而这些繁重的任务所带来的压力,对我而言立刻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与后来博士阶段需要发论文才能毕业,工作后要申请绿卡、绩效考核等种种压力相比,那段时间的生活无比轻松愉快。本科实习没有发论文硬性的要求,只要做完毕设即可。即使后来在中科院读博士,博士第一年也只是刚刚起步,同样没有过多的学术负担。这种无压力的状态让我倍感幸福,也让我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中,享受学习新知识的快乐。

其次,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生物信息学。这个领域与我一直以来的兴趣,计算机,密切相关。每天我都在接触许多全新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对我来说既新鲜又有趣。这种探索未知的过程让我大开眼界,同时也让我对自己未来发展充满希望。

另外,我深刻感受到了与人建立联结的快乐。相比高中到本科时大家埋头学习、鲜有精力投入到学习任务之外的事情、难以和周围的人建立深度连接,这段时光让我真正体会到人与人之间情感互动的温暖。 J教授实验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别融洽。在实验室里,我与同学、师兄师姐,甚至与J教授都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不仅体现在实验室的日常,也延续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与师兄们一起打篮球、打游戏、和实验室其它成员一起撸串、郊游、吃自助餐,甚至遛弯、压马路的点滴,像一个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热闹又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一样,至今都还会时不时在我脑海中闪过。这些看似平凡的小事,却因为这些人,成为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部分,每每想起我都会不自觉地莞尔一笑。和之前的M教授实验室那种压抑的气氛相比,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让我两年的实验室生活既充实又舒适。

此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就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小城市,来到北京这个充满活力和机会的大都市生活了两年。这种大城市的冲击让我大开眼界。在此之前,无论是家乡还是本科所在的合肥,都无法与北京的规模和多样性相比。

北京不仅拥有鸟巢、水立方这样的宏伟建筑,还有长城、故宫、颐和园这些著名的历史文化遗产,清华、北大这样的世界顶尖高校,以及北京烤鸭和来自全国各地的琳琅满目的美食,让我耳目一新。在此之前我从未坐过地铁,当我坐着火车在地底的隧道里忽明忽暗的不断穿行,看着外面快速闪过的广告,我感觉非常新鲜和兴奋。在北京,我接触到了来自中国天南海北的人,听到了各种不同的方言,看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站名(比如公主坟站,真的有埋葬公主的坟墓吗?磁器口站,是卖瓷器的吗?苹果园站,为什么没有看到果园呢?五棵松站,这五棵很特别的松树在哪呢?菜市口站,是个菜市场吗?上地站,是谁把上帝写错了吗?马家堡站,看起来是碉堡的堡,为什么列车员读成瀑布的瀑?到底谁是文盲?)这种多样性和包容性让我学会了从更广阔的视角看待问题,像井底之蛙第一次跳出井口,切身感受到自己所处的世界不是只有那么一点点,而是多么广阔并充满各种可能性。这段经历不仅打开了我思想的视野,更是我人生的一次跃迁,这种天外有天的认识让我意识到眼界的重要性,这为我后来的成长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让我重新打开那段美好的记忆,和你一起重温那段难忘的岁月。将我的思绪拉回到这段旅程的起点,大三的最后一门考试神经生物学结束后,我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便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我终于告别了那个靠开窗吹自然风的环保绿皮火车,坐上了带字母的Z(直达特快)车。那会儿高铁还没很多,Z字头特快可是铁路界的贵族。这火车不但比绿皮车跑得快,车厢各种设施也比较新,最重要的是有空调!这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在炎热的夏天里体验移动蒸笼的绿皮火车了。

到达北京后,我直奔中科院中关村研究生院报到。因为中科大是中科院的亲儿子,实习学生可以被免费的安排住处。我被安排在了中关村研究生宿舍的顶层,这栋楼其实是女生宿舍,因此我们男生被安排在顶楼以示区分。刚开始几天,每次进去都要跟几个不同楼管大妈被盘问很久。后来脸熟之后才能快速放我进去。但是每次坐电梯,和女生们挤在一块,我经常能感受到她们异样的目光,仿佛在说:咦,这个物种怎么会出现在这栋楼里?让我每次坐电梯都感到非常尴尬。

但宿舍条件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两人间配备空调和独立卫生间,简直是小别墅级待遇。与本科四人间还有楼道远处的厕所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让我幸福感爆棚。我的室友是个后来去了微软的极客,名字已经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了,但我俩会晚上在楼下麻辣烫摊边天南海北地聊天,那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让我十分怀念。

我实习研究所并不在宿舍附近,因此每天需要乘坐大约半小时的公交车。对于从小很少乘坐公交车的我来说,坐在公交车上的感觉非常新奇和兴奋。沿路听着售票员报一些奇怪的站名,让我感到很新鲜。我实习的研究所在一个大的园区里面,里面有很多中科院下属的研究所,比如遗传所、生物物理所、动物所、心理所、遥感所等等。那一年正是2007年,北京正在为奥运会做最后冲刺。而园区一墙之隔就是正在建设的运动员居住的奥运村,鸟巢和水立方也在步行可达的距离。附近的整个街道也都特别干净,交通灯、指示牌、护栏等公共设施都在被陆续的翻新,整个区域看起来干净整洁,焕然一新。

到了园区附近后,我需要找到实习研究所的具体位置。在问路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北京人习惯用东南西北来指示方向,比如说"朝北走,到路口再往东"。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大脑中完全没有东南西北的概念。无奈之下,我只好搬出小学地理知识,先通过太阳位置确定东西方向,再由此推测出南北,这样才终于找到了研究所。

到达J教授实验室报到后,我立刻感受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在中科大的生物实验室里,到处都是实验仪器和各种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生物化学药品的气味,师兄师姐们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台前专注地做实验。而在中科院的这个新实验室里,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电脑,师兄师姐们或是在电脑前阅读论文,或是专心写程序,整个环境与我之前的生物实验室截然不同。

J教授的实验室是个系统生物学实验室。如果传统的分子生物学研究是拆开一台电视机,只专注研究里面的某个零件,系统生物学则是要研究整台电视机的零件是如何协同工作的。它不是只盯着一两个基因看,而是要搞清楚成百上千个基因是如何一起合作的,以及和生物发育、癌症发生有何联系。这就需要用到高通量芯片和测序技术同时研究几百甚至上千个基因。这些技术一次能产生海量的数据,要分析这么多数据,就必须借用生物信息学这个工具。J教授研究方向就是通过系统生物学的方式研究发育和衰老过程中的表观遗传学。

表观遗传学是那几年来借着高通量技术蓬勃发展的一门新学科。在传统遗传学看来,DNA就是唯一的遗传密码本,只有改变密码本的内容才会影响下一代。比如你天天对着电脑熬夜,眼睛近视了,这种后天改变并不会写进你的DNA密码本,所以你的孩子不会天生就近视。同样的道理,如果你本来瘦得跟竹竿似的,后来被外卖喂成了小胖子,这种变化也不会遗传给下一代。

但是表观遗传学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来DNA在细胞里不是随便躺着的,它是规规矩矩地缠在一串叫组蛋白的弹珠上面,就像是把毛线缠在一串弹珠上。这些弹珠表面会有各种化学修饰,就像长出各种各样的小触角,给弹珠戴上了不同款式的帽子。这些帽子的样式会影响基因的开关,决定哪些基因可以工作,哪些基因要暂时休假。更神奇的是,当你经历各种生活压力时,比如熬夜、暴饮暴食、精神紧张等,这些经历会改变弹珠上帽子的款式。而这些改变,可以通过妈妈的卵细胞传给下一代!这就是所谓的母系遗传。所以,后天的改变,比如生活方式,遇到的压力,都可能会通过这种表观遗传方式,悄悄影响到下一代。

表观遗传学研究中,有一个特别著名的例子。二战末期,荷兰发生了一场大饥荒。那时候,很多孕妈妈们饿得只能吃郁金香球茎充饥。这些饥荒期间出生的孩子,不仅自己特别容易发胖,他们的孩子,也就是饥荒期间孕妈妈的孙辈,也特别容易发胖!好像孕妈妈身体给下一代和下下代写了张囤积粮食的备忘录。

这是因为饥荒给孕妈妈们带来的极度营养不良,触发了一些调节新陈代谢的基因,从而导致表观遗传修饰的改变,将身体调到了超级省电模式:让身体特别容易储存脂肪,并且特别能节省能量。就好比一个人经历了停电,把家里所有电器都调成了节能模式。而这个省电模式的设置,就像一个隐藏的家族传统,通过表观遗传的方式代代相传。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饥荒期间的孕妈妈,她们的孩子和孙子生活在物质丰富的年代,身体依然保持着省着点用的代谢模式,所以导致特别容易囤积脂肪而肥胖。

这就是表观遗传学的神奇之处,它就像是给基因穿了件看不见的衣服,虽然基因本身(DNA)没变,但这件衣服却可以代代相传,默默地影响着后代的命运。

我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J教授时,她完全颠覆了我对科学家的刻板印象。作为中科院的教授,她看起来很年轻,浑身散发着妈妈般的温暖气质,完全没有高级知识分子常见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架子。她说话轻声细语,经常面带微笑,时不时还会呵呵笑起来。同时,她身上又展现出一股子科学家特有的灵气和睿智,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又美又飒。这反差萌的组合一下子就化解了我见到大牛教授的紧张感,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J教授特别随和,第一次见面就和我聊了好多。她本科时期的闺蜜就在中科大读书,而她自己在离合肥不远的城市上大学。那时候的她经常跑去合肥找闺蜜玩,亲眼见证了中科大学子们泡图书馆、啃书本的日常。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让她对中科大的学生留下了好印象。也正是因为这份信任,当她收到我的邮件时,虽然我没有任何生物信息学背景,她还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相信我能很快学会编程和掌握必要的知识,并开展研究课题。听完她的肯定和鼓励,我特别感动,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倍努力,尽快跟上实验室的节奏。

我随后被安排给了一位非常友善的师兄K带领,他是个高年级博士生,已经在领域内发表了好几篇高影响因子的文章,早就超过了博士毕业要求。K师兄非常聪明,那些晦涩难懂的论文和冗长复杂的算法说明,他读一遍就能参透并抓住核心,还能灵活运用到自己的研究中。面对我这个小白,这位学霸师兄出人意料地有耐心。他给了我两本Perl编程的入门书,并给了我了一些数据让我练手。我的座位就在他后面,我们背对背坐着,我一转身就能请教问题。每次我问问题,不管多么简单,他都会耐心地一步步给我讲解。现在回想起来,K师兄就是我在生物信息学这条路上遇到的贵人。如果没有他这样循循善诱的引导,我这个零基础的新手,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方向,步入正轨。

现在回顾这段经历, 我非常感激J教授和K师兄这两位贵人, 没有J教授给我机会, 我不可能从跳出生物转到生物信息, 也不会有我后面AI的旅程. 没有K师兄的领路, 无私的帮助, 我也不可能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小白, 短时间就进化到一个优秀的生物信息研究者.

我们一生中会遇到三种人:贵人、高人和小人。贵人是在人生关键时刻为我们指路引航的明灯,在我们跌倒时伸出援手,在迷茫时递来机会。高人是那些才智超群、睿智通达的人,他们如同黑夜中的北极星,用智慧的光芒为我们指明方向。而小人,则是那些在你登高时想把你拽下,在你落低时想踩你一脚的人,但他们也是生命赠予我们的历练,教会我们成长和坚强。

生命中小人如同路边的荆棘,处处可见却不足畏惧。高人如同山巅的清泉,付出努力就能寻得,或许是一位良师,或许是一位长者。但贵人,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同命运安排在人生剧本中的天使,在最恰当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路口指引。贵人相助是机缘,伯乐相逢是福分。我非常感恩生命中能遇到J教授和K师兄,他们改变了我的人生,是我人生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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